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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65、不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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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65、不棄(二)

池魚抱著玉清臨給她的一大堆胭脂水粉回到尋芳閣的時候, 被眼前的情景震在了原地。

在經歷了鏡花之崖種種後,池魚這些時日過得十分孤單,所以她從內心深處都不想再回到她這個荒蕪的院子裏。

尋芳閣裏她心境所化的院子, 比任何一個人、一個地方, 都在清晰地提醒她, 你池魚就是孤身而來, 也要孤身離去,你不屬於這裏,每一絲人間溫情, 都給的不是你。

所以當池魚走入尋芳閣院子裏, 看到滿樹花開的時候,震驚之餘,更是難以言說的難過。

“是不棄啊……”她有些哽咽道, “我種下的所有不棄,怎麽全都開了。”

池魚將第一朵花開的樹枝埋入留春居的時候,其實對於剩下的不棄並不抱有希望。開也好, 不開也罷, 有一朵花屬於她就已經滿足了。

沒有想到,滿院花開, 會是這樣繽紛的景象。

“其實司軒把不棄種子給你的時候, 並沒有將它的由來告訴你。”不死橓突然說。

很遠的地方, 有群山百座, 山上終年覆雪, 群山中間是茫茫的草地, 圍著一個像海一樣遼闊的湖。可再一路向下行個三天三夜, 又會進入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漠。那巨大的湖水滋養出了一種粉紫色的花, 風將種子吹到了沙漠中, 隨著日月的變遷,那花竟然在沙漠上紮了根。

那花無莖無葉,根紮進沙裏半年就直接從沙中開出花,遠遠望去像是被人從樹上折下丟棄在地上,當地人給它起名‘不棄’。

這是當初司軒告訴池魚的。

但“不棄”這個名字的由來,並不是因為它無根無枝。

而是因為荒漠中的旅人,跋山涉水而來,身陷茫茫荒原之中,只要見到了不棄花開,便知道,離那草原和遼闊的湖不遠了。

不棄花是旅人絕境中的希望,是他們一路走來不曾放棄的報答。

聽完,池魚笑了起來,慢慢笑彎了腰,俯下身去劇烈地咳嗽。

她不能讓雲巍用生命換來的世界付之一炬,不能讓穆周山努力守衛的人間淪為煉獄。也許集齊七苦的那一日,她要讓她最愛的師父再一次感受生離死別的痛楚,可至少到了那個時候,玉清臨真正地自由了,從此她再也不用被身邊的人束縛,可以徹底去做她想做的事情了。

不放棄嗎?池魚笑出了聲。

她哪有放棄的理由。

“阿魚。”不死橓喚了她一聲,卻又沒繼續說下去。

池魚早就習慣了它這樣,先發制人地問道:“為什麽從前我這麽努力,不棄都沒有開花,如今離開這麽些時間,萬念俱灰,它卻開了呢。”

一陣悄寂之後,不死橓說:“因為這就是你的心境之一啊。”

不死橓的話像一記重擊,敲在池魚心尖上。

她的聲音不穩,像是帶著極大的委屈和不滿:“可是樹老頭兒,你既然希望我真的能如你所願,做成你要求的事情,怎麽可以這樣啊。”

不死橓在亙古浩瀚的星空中俯視著池魚,看著這個他陪伴了三百多年的孩子,放棄控制自己的情緒,蹲在滿院生花的枯樹群中,緊緊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團,泣不成聲。

“你怎麽可以這樣無動於衷地看著我,對他的喜歡,對這人間的依賴,一日一日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把她荒蕪枯死的心境滋養起來,直到死氣沈沈的尋芳閣開出滿樹不棄的那一天。

池魚看到那嬌艷欲滴的千萬朵不棄在樹梢迎著月色,隨風飄蕩的時候,才終於明白,一切都來不及了。

在第一朵不棄盛開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

一個月後,穆周山終於醒了過來。

如不死橓預料,當他醒後稍加修煉,就達到了出竅中期的水平。

穆周山醒來的那一天,池魚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在前往留春居的路上。

她忽然停住了腳步,閉著眼睛擡頭,感受到有一絲絲涼意落到自己的鼻尖。

“下雪了。”

或許是地火被鎮壓,今年的初雪是這些年來最早的一次。

池魚對不死橓說:“看這天好陰,想來這雪很快就要下得很大,山路難行,我還是先回尋芳閣吧。”

不死橓思忖了一下,萬雲閣的山路都是平整的石階,還下了術法不易打滑,很好走呀?

可不久以後他就明白了。

什麽山路難行,都是借口。

誰都看得出來,池魚在故意躲著穆周山。

但池魚卻和不死橓說,她打算在短時間內多預備一些丹藥,準備隨時下山去尋找七苦靈器。

從鏡花之崖出來也已經一個半月的時間,只聽聞天下異象四起,卻並沒有任何人成功找到七苦靈器的消息。

就連陸期也說,他並沒有感知到一個確切的七苦靈器出現的方位,就連之前那明顯的氣息也像是被故意隱藏了起來。

這對池魚來說可並不是什麽好消息。

“可是……你去見周山幾面,倒也不至於耽擱太多時間。”

池魚自從會覺得困乏以後,每日便要靠著強打精神的丹藥,才能撐著每日少睡幾個時辰,多煉些丹藥。

她將自己強行弄得很忙,好像只有這樣才能不讓自己的思緒飄去別的地方。

可是不死橓問得直接,池魚便只好熄了雪裏溫柔的爐火,回答道:“是不耽擱時間,可我也不想耽擱他。”

“你在說我嗎?”

池魚被穆周山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沒有關上尋芳閣大門的習慣,更不喜布下結界,只因尋芳閣平日裏也沒什麽訪客,不需要多此一舉。

但池魚也沒想到穆周山竟會隱了自己的靈息,不敲門就闖了進來。

池魚坐在爐邊,目不轉睛地看著穆周山,再避無可避。

她好久沒見到穆周山了。

距離穆周山醒來又已經過去了四十多日,池魚忍不住仔細端倪穆周山的氣色,他看起來恢覆得真不錯,已經不見虛弱的模樣,就是不知道背上最後恢覆得如何,是完好如初還是最終留下了一些觸目驚心的傷痕。

她張了張嘴,還是決定沈默不語。

穆周山苦笑了一下。

他幾乎可以算是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的心意了,原本以他對池魚的了解,她若是想拒絕,就要麽會裝作沒有發生過那日的一切,同往常一樣和自己相處;要麽便會花言巧語說一大堆有的沒的,最後再把話頭繞到拒絕上來。

可是從那日池魚的神色來看,穆周山不認為她對自己沒有一絲一毫別的情愫。

穆周山也萬萬沒想到,池魚竟然將做鴕鳥的舉動做得這麽徹底,人人都能看得出來她在故意回避穆周山。

他從身後拿出了一個食盒,對池魚說:“傅沅姐同二師叔一起下山了,想來你也很久沒吃過人間點心,我今日要去集市上兌些金銀,便給你帶了一些。”

穆周山自顧自地走到桌旁,將食盒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池魚也起身走上前去,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嘴笨到這個地步,穆周山走進來到現在,她楞是沒想好第一句話要開口說什麽。

可是站在穆周山身後,池魚反而覺得放松了一些。

或許是要下山辦事,扮作凡間男子的模樣更易行事,穆周山今日盤起了長發,用一根青玉釵子簪起,穿得一副書生模樣,很是儒雅秀氣。

——與他本身的性格和氣質實在是太不般配了。

可真要說起來,穆周山如今對她的態度,也早就和池魚記憶中他原先的模樣大相徑庭。

就這麽盯著穆周山的後腦勺看了一會兒,池魚就發現了不對勁。

穆周山後頸的地方,冒出了一個個紅點。

池魚倒吸一口冷氣。

尋芳閣可不再是穆周山最適合待的地方,她的院子裏開滿了花,對穆周山而言可是個深潭虎穴。

池魚忙回身去櫃子裏尋她之前配著備用的消解過敏癥狀的丹藥。

等她回到穆周山那處的時候,卻見他還在不緊不慢地擺著碗筷。

池魚心裏忍不住升起一個荒唐的想法。

大師兄他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故意不吃藥就來她這院子裏,故意盤起頭發露出自己的過敏癥狀,故意背對著她好讓她看個分明……

池魚把那藥瓶放到桌上的時候就忍不住手勁大了一些,“碰”地一聲發出清脆的聲響。

穆周山都不用擡頭就猜到了池魚心中所想:“師妹這般想我可真令人傷心,我又不知道不棄全都盛開了。”

池魚癟了癟嘴,覺得穆周山說得有些道理,但看起來又不是這麽回事。

“……那就不該進來。”良久,她終於開口說話。

穆周山眼神粘在池魚身上,卻利索地吞下池魚給的丹藥。他又沒有真的自虐傾向,目的達成也就夠了。

咽下池魚倒的水後,穆周山把玩著那底部漆著一條紅色鯉魚的茶杯,緩緩開口:“可是不進來,我還能去哪裏尋你呢。”

池魚又覺得自己心臟漏跳了一下,慌得很。

她都表現得這麽明白了,穆周山如今是中了什麽邪,怎麽就不能給彼此留個體面呢?

池魚早就已經做下了決定,她不能再同穆周山這樣相處下去。在看到不棄花開的那一日池魚就知曉了自己的心意,可是那對穆周山來說不公平。

她是個遲早要離開的人,去招惹穆周山本來就是她的不對,當初她對穆周山毫無情誼,也並不知日後穆周山會對她徹底轉了態度。可如今她既然已經感受到了穆周山的心思,就斷沒有放任他繼續喜歡自己下去的理由。

將他們的感情斬斷在這一刻,或許一切還能回頭。從此以後兩個人背道而馳,穆周山的一生會很好很長,他有足夠的時間慢慢忘了她。

或許池魚離開人世的那時候,穆周山已經有了能結成道侶的對象,得知她的死訊難過上幾天也就罷了。他還有機會去過屬於自己的人生,不應該耽擱在她的身上。

於是池魚對穆周山說:“我對師兄無意,師兄若是有事,隨時傳喚池魚便好;若是無事……你我也不算是嫡親師兄妹,本來聯絡也不需要多麽緊密。”

池魚這話說得硬邦邦的,她也很是不習慣這樣直接地說出不好聽的話。

但明顯穆周山也沒聽進去。

“噢。”他的語調打著彎兒,十分漫不經心的樣子,把筷子塞入池魚手中,將她一把摁在木凳上,“那我們先吃東西,至於其它的……我再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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